关于母亲和麦子的散文:新麦的味道

骑车回老家看望母亲,走进大门,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自己住的东屋的屋檐底下,正仔细地剥着煮熟的豌豆角,面前一小碗绿如玛瑙的豌豆搁在地上。年近八十五岁的母亲,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我的到来,直到我叫她才抬起头来回应,此情此景,让我的心里安稳踏实。进屋放下带给母亲的东西来到院子里,母亲说大哥大嫂下地去了。我看到北房的屋檐下放着一捆绿麦穗,一下子勾起我吃绿麦子的欲望来。

关于母亲和麦子的散文:新麦的味道

年事已高的母亲听到我要吃烧绿麦子,忙着张罗,抱来一些柴草,来到屋外的一棵槐树底下,点燃柴草,我拿着一束麦穗伸在柴火上烧。母亲在傍边拨弄火,柴草伴着麦秸噼里啪啦地燃烧,一阵风吹来,浓烟呛得我直咳嗽,溅起的火星烫到了我的手臂,母亲前额的一绺花发被火燎了。母亲说我不会烧,要接过来帮我,我说我行。母亲的这一举动令我动容,在母亲眼里,你就是再大,永远是她长不大的孩子,她总是习惯了为我们操劳。柴草熄灭,焦黄的麦穗一一掉进灰烬里,我象以前一样,急不可耐的捡拾麦穗放在手心里揉搓,吹净麦壳,扔进嘴里吃起来,到底也没有品尝出以前的滋味来,这让我回味起过去的生活。

每当季节进入小暑,地里的小麦饱了面水,开始逐日褪去身上的绿色外衣,披上淡黄的衣衫。麦子是土地的女儿,又是乡村的母亲,它以自己的生命养育了许多的生命,令人敬畏。老人们常说“麦熟中暑”,小暑后离收拾拔麦也就十天半月,此时正是吃绿麦子,做麦娑子的最佳时节。绿麦子是生活紧张时度过荒月裹腹的重要食物,对于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过来的农村人来说,对青麦有着深刻的认知和特殊的情感,深知其包含的生活与生命的意义。

在饥馑年代里,每每农历四、五月份,正是青黄不接的荒月,也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岁月,家无隔夜粮,往往靠野菜艰难度日,老觉得那一段日子似乎格外的长些,很多家庭在焦灼难捱中等待麦子初黄,人们期盼着这个时节的到来,给饥饿的孩子们些许的安慰,因为可以私下里揪青掐黄,或烧或熬青麦吃,聊以充饥。在下午放学后,我们最爱做一件事是去山沟拔猪草,可以借此找一处麦地偷偷地拔一束绿麦穗,就地拾了柴草烧吃绿麦穗,以填饱辘辘饥肠。绿麦子的爽口清香自不必说,虽然弄得两手和嘴巴黑乎乎的,对于我们来说也包含着无穷的欢乐。

绿麦子还有一种地道的做成麦娑子的吃法。麦娑子是用新鲜的青麦做的一种古老吃食,富有原生态的食文化。但在庄稼人眼里,麦娑子首先是重要的救荒糊口的食物,然后才慢慢成为一种富有民间特色的时令小吃。一年中能做麦娑子的日子屈指可数,也就麦子快黄的几天。做麦娑子的工序较为复杂,还得费些功夫。母亲领着我们在自留地里拔来几捆将黄未黄的麦子,然后将麦穗分成小把搁在簸箕里用手揉搓成麦粒,接着烧起灶火,再把弄好的青麦粒倒入烧热的大铁锅里翻炒,烘焙至熟。那缕缕麦香弥漫在厨房里,刺激着我们饥饿的味蕾,我们迫不及待,顾不上烫手,抓起炒熟的绿麦子,放在手心里揉搓,吹去麦壳,就往嘴里送。

母亲把炒熟的麦粒倒进簸箕里再行揉搓,簸净麦壳,将收拾干净的麦粒搭在石磨上磨上两三遍,随着磨盘的转动,柔软的绿麦粒经过磨的碾压,一串串色泽青碧、绿中透黄、长长短短、毛线头一样松软的麦娑子,从石磨缝里接连不断的钻出来,柔柔的、黏黏的,如同磨盘碾压的漫长无尽的艰难岁月,这也许叫“麦娑子”的由来。刚做出的麦娑子,散发着醇醇的天然麦香,令人垂涎欲滴,旱地禾尚头小麦做的麦娑子,吃一口柔韧劲道,唇齿留香,既解馋又解饿。我们开口大嚼的时候,母亲会怜爱的提醒不能吃的太多,因为是新粮食,吃多了会伤胃伤脾。

麦娑子还有一种吃法,母亲有时捣一些蒜泥,搁上醋、盐、葱、花椒,炝一点清油作为佐料,把麦娑子放入开水锅里煮一煮,调上准备好的佐料,为我们每人舀上一碗,虽是狼吞虎咽,但那纯香味儿,真是大快朵颐,感觉胜过世上的所有美味珍馐。

麦娑子烙印着过去一个时代人们对艰苦岁月的记忆,也成就了这曾经是荒月中的应急食品成为有特色的应时风味小吃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人们生活的好转,麦娑子在青黄不接时填补生活的功能早已失去,农村的孩子或许知道绿麦子,但早已不知麦娑子为何物。如今做麦娑子的工具——石磨连同麦娑子一起退出我们的生活,人们已无口福享受这散发着浓郁乡土气息的时令小吃了,麦娑子留存在我的记忆中。

我感念这裹挟着家乡味道的原生态的小吃,也只能在梦中一遍遍的品味了。

本文作者: 王立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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