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回忆的美文:骡子的记忆

官坡的街道上走来了一队赶骡子的。一人骑着一头骡子,随手又牵了一头骡子。小汽车从骡子身边驶过,骡子不惊不慌,自顾自地走路。也有舍不得骑的,或者骡子驼的货物重,牵着几头骡子走,骡子的脚掌都钉过,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地面,“垮哒,垮哒”的蹄声有节奏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。

家乡回忆的美文:骡子的记忆

驼铃古道蹄声现,骡马犹闻汉唐风。听着骡子的蹄声,思绪就走进了历史的空阔中。

汉代屯兵的白花关,默默伫立数千年。弯弯曲曲的山道上,游走着鲜有的家狗和觅食的鸡群,挑夫肩上的箩筐平平稳稳,悠悠前行中一丝儿也不晃荡。一条又一条的河流涧溪,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坡岭,被挑夫扔在身后。上山和下山歇脚的时候,不像在平地可以放下担子,坐着休息。因山路陡峭,地无一尺平,挑夫只能用打住棍支着扁担,且用手扶着,站立着歇会儿。

通往外面世界的山路,高处凸显的地方,或者林木绿色叶片稀疏的地方,忽然就会出现一个骡子脑袋,先是两只竖着的大耳朵,再是修长的脸……那歪歪斜斜的走过来一支驼队,即使只有一头骡子,也常常让挑夫们羡慕不已。这样的故事,千百年来一直在重演。我亲耳听到的,是清帝退位民国成立后的事情。那时我爷爷十二岁,为了生计,就开始给大户人家赶骡子,自然,他也是挑夫们艳羡的人物之一。

那些年,山里是少不得牲口的。虽说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在山里很盛行,但山民的生活还不能彻底与外界隔绝。不必说针头线脑,也不必说农具铁器,更不必说当地稀缺的药材,单单一日三餐的食用盐,山里就解决不了。所有的山货贸易及生产生活所需的日用品采购,其运输全靠人力和畜力,因为那时卢氏县及整个豫西,包括商洛山区在内,都没有一条公路,更不用说官坡这个豫陕边界的深山区了。

骡马行(hang),最重要的不是赶脚,而是照顾和喂养牲口。我爷爷机灵、肯钻研,对骡马吃的草啊、料啊很上心,慢慢就熟悉了这些牲口的习性,有了小病小恙也能及早发现,并仔细检查病因,寻找医治良方。

“千淘万漉虽辛苦,吹尽黄沙始到金”。还别说,七八年下来,我爷爷竟然成了有名的兽医,谁家的牲口有病了,都要请我爷爷去瞧瞧,看看是什么毛病,应该怎样医治。我爷爷凭借这样的手艺,自己攒钱娶回了我奶奶。后来又攒钱买下了一头骡子,还购置了几亩山地薄田,算是白手起家,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家产,不再给大户人家当雇工。这样,我爷爷农闲时就赶骡子给商家运送货物,挣俩小钱,农忙时就在家耕田播种忙收获。因此,土地改革时,我家的成分是中农。

一xx六年,加入了农业合作社,骡马田地全部改了姓,归了集体。两年后,官坡修通了到县城的第一条公路,汽车还没有普及,马车可以通行。出白花关,走狮子坪,过五里川,翻老界岭,到卢氏县城,单程一百一十多公里。这时的农村商业贸易由公私合营的供销社独家经营,白花隶属庙台供销分社。车把式吆喝着骡马,驾驶着马车,兴高采烈地奔驰在城乡公路上,为供销社运送货物。一九六一年,从供销社分出医药、食品、粮食为国营企业,其余的百货、杂货、生产资料、木材、药材、牲畜、禽蛋等供应、收购的一切商业活动均由集体经济性质的供销社负责。供销社日益发展壮大,先后购置了三辆汽车,成立了汽车队,骡马就退出了运输的舞台。这以后,骡马驴的身影就很少见到了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,山里人开始栽培椴木香菇。生产香菇的大户,先在深山老林里砍伐青冈树,再将原木打截成一米五左右的短木,运送到水源充足、地势平缓之处。这之间的运输量大,很费人力,于是,人们又念起了耐劳皮实的骡子。这期间,在家务农的二弟,又先后买来了两头骡子,给自己也给别人运送栽培香菇的木段。

我那时刚参加工作,每个月只能领四十元工资。经济拮据,穷则思变,就伙同两个同事,利用暑假到陕南秦岭大山里收购香菇,学别人当二道贩子。翻山越岭,跑了三天,三个人辛辛苦苦收到了五六百斤香菇,却苦于运送不回官坡。官坡庙台有香菇市场,全国各地客商云集,方便卖出。我们教书的都没有劳力,若雇佣汽车走大路,赚到的钱还不够支付运费。不得已,只有捎信给二弟,让骡子驮。二弟赶着骡子,拿着砍刀将山路两侧的树枝砍去,以防挂碰货物。即使这样,在一转角拐弯处,还是有一包货撞在了石头上,裂了一个大口子,漏出不少香菇,二弟索性又倒出一些,才把破洞绑住。虽然那次合伙生意没有赚到钱,但也没有赔。这其中也仰仗了二弟和他的骡子。

后来,政府严禁砍伐树木,实行封山造林,保护水源地。椴木香菇也被袋料香菇所替代,骡子等牲畜也被三轮、四轮和小电动车替代了,很少有人再使唤牲口了。

“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悠悠”。本以为,骡马在我的家乡,已经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中了,不曾想,今天又一次看到了走在街道上的骡子,不禁勾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,令人感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