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雪的经典散文:晚来天欲雪

编者按: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相信朋友们都读过这首唐诗。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?

关于雪的经典散文:晚来天欲雪

西风泠泠,黄叶萧萧,纸窗上呼喇喇一阵阵风声,只得关了窗槅。黄昏正在窃走着一天里最后一抹阳光,一朵朵彤云被风吹得渐渐逼近来了。

无事且向闲处乐,有书时向静中观。雪夜拥被读书与围炉饮酒,据说是古人生活中两件雅事。雅不雅且不说它,其中乐趣想必也是各各不同。譬如我吧,雪夜读书是极喜欢的,拥被就大可不必。倒不是因为房里暖气融融如春,而是晨起之后就再也不愿上床倒下。并且卧床读书似乎甚是亵渎手中书之神圣,算是个人一点儿精神洁癖。又譬如此刻,手里拈着的一本旧唐诗,当念到白居易的《问刘十九》:

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

禁不住启窗四顾,想看看门外可有踏雪而来的友人?围炉小饮的乐趣,因我从不饮酒,大概是不能深入其中去体会了,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别人饮酒,况且好酒之人也未必就全是耽于酒的。不是?

记得陈眉公在《小窗幽记》中特别提到饮酒的心情与环境:

法饮宜郊,放饮宜雅,病饮宜少,愁饮宜醉。

春饮宜庭,夏饮宜郊,秋饮宜舟,冬饮宜室,夜饮宜月。

我倒是觉得,不管是夏饮抑或是夜饮,如一人浅斟慢酌,做些哲学式的思考,或是两三好友举杯相邀,把酒清谈,来一场散文式的一晌清欢,都可称得上人生一大乐事。唯有五人以上的群酌,往往觥筹交错,吆五喝六,大呼小叫,甚或玉山倾颓,喷秽佯醉,种种不堪,令人侧目。

“胸中小不平,可以酒消之,世间大不平,非剑不能消也。”这话说得多么豪气干云!有位作家朋友说过,好饮两杯的人,大都不是俗客,多为诗人或是豪侠之士。这话我没有仔细考据过,但据这话来证明一个人的雅俗与否,跟这杯中之物有绝对的关系,似乎有些证据不足。但倘若说好饮者多为性情中人,倒是很说得过去的。

能写得一手好诗且善饮,并且能大呼惟有饮者留其名的,恐怕千古以降唯有李太白一人而已。为了“与尔同销万古愁”,他甚至很兴奋地命儿子把名贵的五花马、千金裘拿去换酒,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愿醒”,字字皆含酒香。春夜宴众位从弟于桃李园中时,阳春烟景有情,花月相映,足以悦目赏心,兄弟相会,幽赏高谈,其乐无穷。筵席饮宴之际,“开琼筵以坐花,飞羽觞而醉月”,实在写得好!

“羽觞”一词出自于《汉书》中引用的班婕妤所做赋:“酌羽觞兮销忧。”颜师古注采用孟康的解释:“羽觞,爵也,作生爵形,有头尾羽翼。”爵是古代一种酒器的名称,外形很像雀的形状,有头尾,羽翼。因为有羽翼,所以又叫羽觞。班婕妤一个人借酒浇愁,手中的酒杯虽有“羽”,因为主人心情不佳,只能“酌”而不能“飞”。李白生动地用了一个“飞”字,就把兄弟们痛饮尽欢的场景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“一曲新词酒一杯”是富贵宰相晏殊生活的真实写照。他在词里慨叹:时光易逝不易留,“夕阳西下几时回”直对曹操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”的感慨,在暮春时节,百花凋零的时候,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跃然纸上。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”,旧燕归来,故人不在,真真无可奈何!

苏东坡也是一位好饮之士。难得的是,他还有一位理解他的好太太。《后赤壁赋》里,有一段关于饮酒的对话,可供诸位参考。文中说,宋神宗元丰五年十月十五日这晚,苏轼从雪堂步行,将要回到临皋亭去。有两位客人伴随着他。经过黄泥坂这段斜坡时,周围霜露已下,树木的叶子全都落尽,几个人的影子就全都清清楚楚地映在地面上。仰头看天,一轮圆月已经端端正正地升起。几个人看了,很是高兴,也有边走边唱的,也有边听边和的,你唱我答,十分尽兴。

苏轼忽然叹气道:“有客无酒,有酒无肴;月白风清,如此良夜何?”

其中一人接口说:“今天傍晚,我撒网捕了些鱼,大嘴细鳞,很像是松江鲈鱼。可是哪里才能弄到一壶好酒啊?”

苏轼回家和妻子商量,妻子笑说:“我有一斗好酒,藏起来已经很久了,预备着你一时高兴起来就要喝的。”

听听,这个女子不光是苏轼的贤惠好主妇,简直称得上苏东坡的一位知己呢。

貂裘换酒够豪迈,拔下金簪换钱沽酒同样也是了不起的举动。金圣叹的“三十三不亦快哉”中,有一则提到:“十年别友,抵暮忽至。开门一揖毕,不及问其船来陆来,并不及命其坐床坐榻,便自疾趋入内,卑辞叩内子:‘君岂有斗酒如东坡妇乎 ?’内子欣然拔金簪相付。计之可作三日供也。不亦快哉!”金太太虽然没有貂裘换酒的豪放,也没有像苏夫人那样为丈夫藏有好酒,但仍然欣欣然从头上拔下金簪去换钱沽酒,这仍不失为一位不俗的奇女子。

很多时候,女子与酒结下不解之缘,只是为了那份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愫。对分别之后斩不断理还乱的思念,对那个不能欣赏自己全部美好的臭皮囊欲弃又不甘的颓废。聪慧如易安居士,也只能在薄雾浓云的黄昏,扶头酒醒、险韵诗成的时节,轻叹一句:人比黄花瘦。大观园里的众姐妹,结社弄诗,脂粉香娃割腥啖膻,也需借酒寻找灵感呢。只可叹到头来终免不了一杯百花之蕊、万木之汁、麟髓之醅、凤乳之麯酿成的“万艳同杯”,迷津内有谁将那三春看破?

算来都不如石涛与友人一边开怀痛饮,一边赏菊观画,有了几分醉意,忽然兴来,“拈秃笔,向君笑,忽起舞,发大叫,大叫一声天宇宽,团团明月空中小。”试想,在明晃晃的烛光下,菊花如美人含笑欲语,可互剖肝胆的知己已是酒意熏熏然,当此际,忽然有一道灵光在心际闪过,画家急忙拈笔在手,大笑着舞之蹈之,兴尽之后,长啸一声,一吐胸中块垒,顿觉头顶碧落寥廓,一轮明月也仿佛变小了。

古今两相映照,此等豪放痛快,似乎不多见了。

作者:刘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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