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李贺《将进酒》:仅限于憧憬的稀薄豪情

本站:《将进酒》是唐代诗人李贺创作的一首乐府诗,这首诗以精湛的艺术技巧表现了诗人对人生的深切体验。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欣赏关于读李贺《将进酒》这篇文章吧。

读李贺《将进酒》:仅限于憧憬的稀薄豪情

李贺,一个纯粹的诗人。

他时常把自己体内残留的一丝皇族血脉作为傲人的资本,每每自称“唐诸王孙”、“皇孙”,由此衍生出一种对于奢侈享受的贵族生活的本能性向往,而生计窘绌、仕途蹭蹬无疑使早熟敏感的他深深体味到了现世的决绝。

他惯以“壮士”自诩,时不时在诗中透露一份近于盛唐的豪情,“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?请君暂上凌烟阁,若个书生万户侯?”(《南园》)而这一份可怜的豪情仅限于憧憬,也很快便被现实无情地攫噬。

他“细瘦、通眉、长指爪”(李商隐《李长吉小传》),体质羸弱,尽管内心涌动着一股去拥抱所执迷的世界的热情,但却终究困滞于寒宵醇浓的药气之中,“泻酒木兰椒叶盖,病容扶起种菱丝”(《南园》),病痛与药剂似乎才是他最忠实的伴侣。

他是一个痴人,他是一个疯人,他是一个病人。

他痴,将毕生精力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了写诗上面,呕心沥血,废寝忘食,好像提前预支自己的生命就为建构自己理想的诗歌王国。

他疯,一边极致入微地去勾勒一切事物,宣扬对现世的钟情,一边又肆无忌惮刻画牛鬼蛇神、光怪陆离的虚妄世界。

他病,常常毫不忌讳的在诗中凸显“死”、“病”、“衰”、“老”、“颓”、“泣”等字眼,以致其诗歌无论怎样绚烂夺目,总不免沾染几分病态色彩。

下面我们就细细品味他的这首《将进酒》,来感受他那欲说还休的稀薄豪情与难以言说的深重苦闷。

诗的开篇便是对一场盛宴的精心描摹:“琉璃钟,琥珀浓,小槽酒滴真珠红。烹龙炮凤玉脂泣,罗帏绣幕围香风。吹龙笛,击鼍鼓;皓齿歌,细腰舞。”

与李白那首著名的同题之作《将进酒》(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”)的恢廓大气比起来,李贺此诗开篇便显得“小家碧玉”一些。盛宴的主人是谁?宾客几何?这些都没有交待。诗一开始就从酒食开始着笔,李贺信奉“笔补造化天无功”(《高轩过》),所以在描摹佳肴美馔的时候,毫不吝惜精美辞藻,生怕有一处的雕镂乏善,耽误了自己才华的展露。

前辈李白吟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”(《客中作》),李贺就咏“琉璃钟,琥珀浓”,一个着重于酒色如琥珀那样的晶莹,一个着重于酒色如琥珀那样的浓艳。但他还不满足,再以“真珠红”衬之,可谓殚精竭虑,精雕细琢。佳肴珍异,仿佛就是人间至味;又有歌女舞姬作陪,香风袭人,酒不醉人人自醉。这样就能满足了吗?自然不能,须得歌舞助兴。“笛、鼓、歌、舞”均不可少,且得是“龙笛,鼍鼓”,“皓齿”发歌,“细腰”作舞。

王勃在《滕王阁序》中写到:“四美具,二难并”,“四美”,一说“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”四者之美,一说“音乐、饮食、文章、言语”四者之美,不管哪种说法,都齐全了的盛宴才足以称之为“盛”。李贺在描述时正是着意藻饰“盛”,此时他不是在像陶渊明一样追求精神享受,喝酒时摸一把无弦琴即可。

“况是青春日将暮,桃花乱落如红雨。”前文浓墨重彩地渲染,正当读者还沉浸与幻想笙歌燕舞时,李贺笔调陡转,青春日暮,花落如雨,正应了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,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”(汤显祖《牡丹亭·惊梦》)他似乎是突然从宴乐享受中猛地清醒,感觉到了一种理性的回归。

然而结句却不是“夜阑更秉烛”(杜甫《羌村三首·其一》)或“立登要路津”(杜甫《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》),而是“劝君终日酩酊醉,酒不到刘伶坟上土。”奉劝自己不要成天喝得酩酊大醉,酒已被喝光,刘伶(魏晋时期嗜酒的名士)坟上都无酒可洒了!这种自我奉劝包含着多少酸涩苦楚!如罗宗强先生说的那样,“这一片珠光宝气,笼罩的是坟。从青春的欢乐开始,而走向悲怆。”(《罗宗强文学思想论集》)

全诗简短,不似太白《将进酒》那般汹涌澎湃,豪情万丈,但同样震颤人心。

李贺在前面极力绘饰感官之体验,调动视觉、听觉、嗅觉,将细微之处毕陈无遗。一方面是他个人追求作品外观形式的魅力,力图“离绝笔墨畦径,好造爽肌戛魂之境”(陈允吉、吴海勇《李贺诗选评》);另一方面他也是通过一系列的感官刺激来宣泄心中郁结,聊以排遣无法挣脱的苦闷与烦恼。尽管精神上有着无可弥补的伤痕和缺陷,但他依然如戴望舒诗里写的那样“我用残损的手掌,摸索这广大的土地”(《我用残损的手掌》),眷念着这一方红尘俗世。

这一场宴会真的存在过吗?也许它原本就是李贺梦幻里构想出来的。源于那一份对于贵族生活的本能性向往,他企羡获得丰裕的物质享受,期望获得一番成就与功名。然而逝者如斯,不舍昼夜,理想与现实的龃龉促使光阴这条敏感的神经时时刻刻缠绕他的心头。

他对于这一场“盛宴”有着近乎偏执的欲求,他珍视,他憧憬,在一开始也许就知道这是短暂的,然而他还是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。片刻的清醒徒添伤悲,不如及时行乐,“且乐生前一杯酒,何须身后千载名?”(李白《行路难·其三》)这是对于现实的一种妥协与无奈,是一种放纵与醉生梦死,但也是一种对于死亡的抗拒与不甘,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极度挚爱,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极度留恋,是一个脆弱敏感的寒士声嘶力竭发出的悲壮的苦吟。

作者简介

覃聪,爱好阅读,写字,有时也爱吸猫。诗书为朝夕相伴之佳人,书法为江湖载酒之良朋,猫为无药可救之蛊毒。现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16级汉语言文学专业。

作者:覃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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