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实好看的军旅小说:留守老营房

1

真实好看的军旅小说:留守老营房

“班长,他们今天会来吗?”我打着哈欠,使劲揉了揉发酸的眼睛。

“不知道,也许吧,再等等看,”老刘班长下意识地眨眨布满血丝的眼睛,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大院围墙上的那个大大的“V”型缺口,随手甩一下耳边飞过的蚊子。

好一会儿,他才转过头,冲我笑了笑:“你小子,又犯困了?”

“……有点……天天这么盯着到半夜......”我眯瞪着眼,哈欠连天:“扛不住啊……”

“这才几点,”老刘班长抬手看看表,推了我一把:“早着呢,再坚持一会儿。”

看我呆呆的没反应,他一连推我几把,轻轻叹了口气:“小马,要不你去睡会儿?”

“噢,班长,那我先回宿舍了。”一听回去睡觉,我立刻来了劲,骨碌从绿垫子上爬起来,警棍也没拿,忙不迭地抱起大衣就往回走。

不用问,我就知道,班长肯定又无奈地冲我的背影摇摇头。

他对我有些无奈,我对他也一样。

单位调整改编,连驻地都换了,因为等待新单位移防接收营院,需要有人暂时留驻看管,于是这任务落在了老刘班长和我头上。

说实话,老刘班长留下我能理解,十六年的老兵,年底面临进退走留,单位编制的人员压缩,让本就紧紧巴巴的几个名额更加捉襟见肘,实实在在的套改困难摆在眼前啊。

那天,连长把老刘班长喊到办公室谈了大半天,我倒垃圾经过时无意中听到“套改”“名额”的只言片语,我当时还纳闷,这不离年底还早嘛,后来老刘班长就开始一个劲儿地躲在学习室闷着头抽烟,我几次鼓起勇气问他,话到嘴边又变味。

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心思,每次都盯着远处贺兰山顶上连绵的积雪淡淡回应:“单位移防,连长让你留下,”顿一顿,加一句:“我也留下。”语气很沉,仿佛夹杂着重重的心事,我猜不透。

他侧脸对着我,以致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里装的是忧伤还是留恋抑或点点的不甘。

2

至于我留驻的原因,很简单,因为连长瞧不上我,因为我的吊儿郎当,更因为我当兵纯粹就是被爸妈抄起大棒赶出来的,我对部队自开始就没有好感,只是为了应付家里的拳脚和唠叨,所以,从新兵连到现在我是出了名的“刺头”,到哪儿都不受待见,分兵下连时,几个接兵的连长就差点躲着我走。

我也明白,近乎一大半基础体能科目不及格,别人被子床单整的有边有角,我那怎么看都像烘烤膨胀的面包,除了几个同年兵,我对连主官和班长们都爱答不理的,也因此没少挨收拾,可我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,无所谓嘛,我又不套改士官,不想考学,入党、优秀士兵也不热乎,当完义务兵就走,总算是应付了爸妈的“棍棒炒肉和磨蹭唠叨”。

而我对老刘班长的无奈源于他对制度近乎偏执的坚持:按点作息,生拉硬拽着睡眼朦胧的我出早操,整理内务、打扫卫生、准时开饭,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自己扛个大扫帚把偌大的前院、后院清扫得干干净净,还乐此不疲地在后院菜地搭架种上几茬黄瓜西红柿和辣椒茄子,动不动草帽一戴挑水浇菜去了,活像个老农民。

本来嘛,我们只是暂时看管,要我说,营房交接书已经签字,哪怕我天天躺着睡大觉,新单位一来,我就算交了差,打扫啥卫生、种什么菜啊,累不累?倒不如宿舍一躺,手机一拿,开几局“王者荣耀”来的痛快。

况且,再辛苦再累,谁知道啊,年底还不是一样转业复员?谁会记得我们的付出?还是自己给自己省点心吧,反正现在又没人顾得上管我们,轻松快活多自在!

所以,每次看着老刘班长跑进跑出的忙呼呼身影,我总是不由得摇头叹息,何必把自己整得那么累呢?

3

“小马,最近这段时间,后院公寓楼的楼道玻璃窗少了两块,咋回事?”一天,老刘班长显得有些神神秘秘。

“是吗,我咋没发现?大概是风刮掉的吧。”我正在昏天黑地地打着手游。

“公寓楼四周我都看遍了,一点碎碴子都没有。”他大侦探般地。

“那……谁知道,反正这院子早晚要交出去,管他呢?”我头也没抬。

“你小子,用点心,说正事呢!”看我有一搭没一搭的,老刘班长有些不悦,推了我一把。

“噢……”我一激灵,不禁吐了吐舌头,搭讪道:“班长,总不会是被偷了吧?”

“你呀,终于开窍了,还真被你说中了。”他拽起我衣袖:“走,看看去。”

“你看,”公寓楼窗台边,老刘班长拍了拍空空的窗框:“这么结实的窗户不翼而飞,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,准是被人偷了。”

“班长,营房交接的字不都已经签了吗?都不算是我们的营房了,管那么多干什么?这么大的院子,我们两个人看不过来很正常嘛。”我满不在乎。

“怎么说话呢,小马?”老刘班长倔强的大眼瞪着我:“营房是交接了,可你没在这里呆过吗?你不是咱们连队的兵?就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都是兄弟们一铲一锹种好的?我们总要讲感情呀!”

“噢……”几个反问让我“腾”地脸红到了脖子,我尴尬地低下头瞅着脚上那双快两个月没擦洗的脏兮兮迷彩鞋。

“这样吧,从今天晚上开始,咱们公寓楼对面车库设好潜伏哨,守株待兔。”老刘班长看出了我的窘态,指着不远处营院围墙上那个“V”型缺口,胸有成竹地说:“前院大门紧锁没问题,而后院围墙的缺口外边正好挨着一根电线杆,小偷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,我肯定!况且那个缺口,前段时间我刚用砖头补过,这几天又散塌了,咋会这么巧?”

可是一连几天都毫无动静,别说抓贼,连只老鼠都没有看到,我烦躁地不停用手甩打着飞来飞去的恼人蚊子,刚刚努力积攒起的热情像扎破的皮球“嘶嘶”漏气。

这天晚饭后,老刘班长照例早早和我猫在潮湿燥热的车库,不到十一点钟,我的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。

“来了!快看!”我一下被推醒。

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一个贼头贼脑的黑影先是在缺口外面露出半个脑袋,四处张望后,放心大胆地踩着围墙“扑通”跳下来,鬼鬼祟祟地沿着围墙根溜到公寓楼底下,来回瞅了瞅,转身猫着腰钻进单元楼梯。

“小马,快!”瞅准时机,老刘班长带着我几步冲上前,从里边轻轻关上门,接着小心翼翼地用铁链把单元门锁了个结结实实。

“走,上去看看。”他拧亮手电筒,紧捏腰间挂着的警棍,转过头小声叮嘱我:“小马,拿好警棍,睁大眼睛,跟紧!”

“放心吧,班长,”我使劲拍拍胸脯:“煮熟鸭子还能让它飞了?”

老刘班长和我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仔细摸索,果不其然,那个黑影正站靠在三楼楼道窗户边悉悉索索拆着什么。

“干什么的!”老刘班长“唰”地手电筒照过去,大喝一声。

“啊!”那个家伙不知道我们何时到了身后,猛地吓了一大跳,手里的钳子螺丝刀“啪嗒”掉到了地上。

借着手电筒的灯光,我仔细一看,原来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,头发都染得红红绿绿的。

“敢偷部队的东西,胆子够大的!”老刘班长语气冷峻犀利。

“对不起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看大院里没人……”红毛小子嘴唇哆嗦着。

“什么没人?我们早就盯上你了!”我听得火起。

“待会儿跟我们走一趟,”老刘班长手电筒直照过去:“老实点!”

“小马,盯紧,我把窗户安上。”老刘班长递给我手电筒,自己捡起螺丝往窗户框上拧。

那个红毛小子还在一边叨叨地哀求让他走。

眼睛有些酸胀,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,手一松,“咣当”手电筒滑落,我迟疑着弯腰准备去捡,完全没有注意到趁着光线暗淡,红毛小子猛地掏出的亮晃晃匕首!

“哎哟!”老刘班长忽然喊了一嗓子,模糊中他用手捂住了肚子,紧跟着一拳把那个家伙打倒在墙角!

“班长!”我的大脑“嗡”一下,头发都感觉竖起来,坏了!

“别让他跑了!”没等我反应过来,老刘班长踉踉跄跄后退几步,一下坐到地上,两只手紧捂住肚子。

我这才看清班长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!

“妈的!”热血往头上涌,我发疯似得冲向刚从角落里挣扎站起来的小子!“咣”一脚又把他踹回去!

接着,抡起警棍不分头脚地甩打起来!

那家伙喊得跟杀猪似得:“别打了……别打了……”

“小马……小马……快报警……”老刘班长一只手支起身子,呼吸很急促,额头不停滚落豆大的汗珠。

我这才缓过神来,手忙脚乱地摸起绳子捆住那小子,惶惶着掏出手机。

“班长……班长……你怎么样?”我慌乱极了,腿脚也不大听使唤,歪歪扭扭冲过去,一把扶着老刘班长瘫软不起的身躯,殷红的血已经浸湿夏常服衣裤。

“没事,看好他……看好他……”他脸色有些发黄,咬着牙挤出几个字。

4

“连长,我……”话未出口,眼泪先滚落下来,看着闻讯赶来满头大汗的连长、指导员还有几个班长,当兵快两年了,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悔恨无比的滋味。

连长狠狠瞪了我一眼,没说话,我知道都是我的错,即使连长劈头盖脸给我一顿拳脚,我也不会躲闪的,我的错,我必须得认。

一个班长抬脚踹我,被指导员一把拽住,拉到了一边。

那个班长骂骂咧咧走开,而我依然木头般杵在那里,陷入痛苦懊悔之中。

白白的墙壁,白白的门窗, 红红的“手术室”几个大字刺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。

连长、指导员忙着询问老刘班长的伤情、协调床位签字去了,我一个人慌乱无助地靠在走廊边的椅子上。

伴着“腹部出血,马上手术!”的晴天霹雳,病床紧接着从急救室推出来。

我颤颤巍巍地走上前:“班长……班长……我错了……”

“哭啥呀,小马,我跟连长、指导员都解释过了,不关你的事,而且你近期的表现还不错,我推荐你留队,连长没点头,不过也没反对……总得给我这张老脸个面子呀,”老刘班长发白的脸上挂着努力挤出的笑:“争取留下,好好干!”

“噢……是,班长!”我早已泣不成声。

“走吧。”他轻轻朝边上推床的护士点点头。

我呆呆站在原地,泪眼朦胧中,病床缓缓推向手术室方向。

“小马,小马……”我正背过身擦泪,老刘班长忽然轻声喊。

“到!班长!”我下意识地回应,扭头看见班长一只手用力举着招呼我过去。

我赶忙跑上前:“班长……”

“小马,”老刘班长话音微弱,手指点着我的脑袋:“你这家伙脑子很灵活,就是这儿没想明白,我很早就想回答你那个问题,”他挣扎着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:“这里……会有人记得我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