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欣赏:曾经辉煌在村边的千年古树林

编者按:每个村庄都是一座“圆明园”,见证了曾经辉煌在村边的千年古树林。让我们一起看看吧。

散文欣赏:曾经辉煌在村边的千年古树林

《曾经辉煌在村边的千年古树林》

作者:许照煦

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些难以割舍的人和事。对于我来说最牵动我心的是:曾经辉煌在村边的那片千年古树林,它在我心中永远难以抹去。特别屹立在村东面箕山背那一雌一雄两株千年苦槠树。它们是村庄的象征,树干各有几十米高,直径两米多,围圆六、七米,四五个人才能合抱起来。数不尽丫枝撑起的树冠近五、六百平方米,那么多的树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,不留一点缝隙,即使下大雨也一时漏不下来。春天,米拉样儿淡黄色的苦槠花爆开时,野生的蜜蜂扑满树丛,远远就听见嗡嗡嗡响声。野黄蜂也会来,在两颗苦槠树间飞来飞去,在绿油油苦槠树叶间钻上钻下。它们在集体考察,反复体会,认真讨论,好最终确定一个最好的筑巢地点。但是不管它筑得再险要,再神秘还是被勇敢的孩子们头戴猴头帽,手带棉手套,全身包装好,手捏长竹竿捅掉。

每年秋天,那是苦槠成熟的季节,雌的那株结的苦槠又大又多、硕果累累;雄的那株树干要比雌的高一些,显示了雄性高大挺拔、顶天立地的气概,但结的苦槠又少又小、寥寥无几。它们雌雄性别不但显示在树干上,而且结果上也显示出雌雄之特征,充分显示了自然中生物性别之天性。它俩高高的屹立在箕山背上,好似祖宗依稀的背影,日夜观望着村庄子孙的飞黄腾达、平安兴旺。它的怀抱不仅给我孩提时代欢乐的乐园,而且还鼓舞我昂扬挺拔的斗志;同时见证了村庄中千年变幻。

紧靠着苦槠树的南边——来龙山上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千年古松,古松株株有几十米高,两人才能合抱。我们小时候就用柴刀将它金黄发亮的松根采来照明。漆黑的夜晚,几十个孩子个个点起明晃晃松根,成群结队的穿明堂,过弄堂,迎灯似的窜来走去可逍遥呢!春暖花开的大清早,喳喳的喜鹊就叫开了,它们穿梭似的衔树枝、茅草、叼羽毛、布条,忙忙碌碌的筑窝。它们是那么认真,细心,一丝不苟,辛苦不了几天安乐窝竟然造成了,这下村边可热闹了。每天清晨喜鹊就喳喳叫着,跳着,欢乐的呼朋引伴,谈情求爱,几天的择偶,就出现了成双成对的喜鹊飞来飞去。不久就在窝里下蛋孵崽,幸福的抚养起它们新一代。人们仰头看着直冲云霄的千年古松的树冠上来了新邻居,看着箩筐那么大的鸟窝相互窃窃私语,不时捡起小石子跟鸟儿逗着玩呢!

紧接苦槠树的村西北边祠堂后面还有几十株千年香樟树,那可是村里的老古董了,株株直径两三米,围圆五六米,有的树身空心的、有的树身裂开的,有的树身横趴着的、有的树身斜躺着的,树与树之间荆棘藤蔓丛生,相互攀登结成了村后的一道古香古色的绿色长城。有的树身上还缚着黄纸,地上插过香,可见乡亲们已经把这些千年香樟树敬若“神灵”,祷告祈求,愿它来保佑村民安康幸福。每到春暖花开,整个村庄沉浸在樟树花的温馨芳香之中。这里可是孩子们、鸟的天堂!这道绿色屏障前是祠堂,祠堂里设着学校。每天放学后,孩子们就往这儿跑,他们将凸出地面的树根当桌子,跪在地上写作业,聊天,过家家,捉迷藏,直到傍晚,父母寻找,呼唤着,才依依不舍离开此地。树上不安静的松鼠整天跳上窜下、相互追逐,有时还多情的发出咕咕的叫唤声,引来了多只松鼠觅食、玩耍……更热闹的要数鸠夺鹊巢了,传说斑鸠虽然个子不大,可是鸟类中最凶狠的一种鸟,他自己不辛勤劳作,专门侵占喜鹊的窝。当斑鸠威武的站在喜鹊的窝里,几只喜鹊只得边喳喳的叫着,盘旋着冲向自己的窝,可还没挨近就被斑鸠狠狠的啄了一口,只得灰溜溜盘旋在树上。鸟类中也有抱不平的吧!于是引来了一群喜鹊,它们边喳喳的叫着,盘旋着,不时地冲向窝去,但始终进不了窝。就这样叽叽喳喳纠缠了好半天,也许是斑鸠的横行无忌吧!始终虎视眈眈的叫着,跳着立在窝中。喜鹊见实在斗不过斑鸠,或许在亲朋好友的劝导下,便销声匿迹、另造新窝去了。这场“鸠夺鹊巢”大战才算结束。

没有树木,土地就会失去灵魂。在我眼里,村东头箕山背的两株高大挺拔的千年苦槠树、来龙山的千年古松树及祠堂屋后的千年香樟树之于我村庄的价值。即使是出于审美或者某种心里层面的需要,它也应当永远留存。当时人们从县城走出小南门,一眼就看到浦江盆地南山脚下镶嵌着一块碧绿的翡翠,特别这两株苦槠树,更是葱绿发亮,高它树一筹;同时它们也撑起了这个村周围的公共空间。是村民休息聊天安乐地。尤其是耕作的农忙季节,劳累的人们走出家门来到村口,坐在树间形影下休息。相互递着烟,喝上一口茶,交流耕作经验,闲聊各地信息,讲述英雄故事、抒发豪情壮语……而那些千年古树不但给人阴凉、舒适,而且伸出地面的巨大树根,也为大家提供了天然的长条板凳、仰卧靠椅。据老前辈说,这是祖宗留下的丰厚遗产,要永世流芳。历代来总有人通过各种关系想砍伐这些珍贵古树,村里一些有公益心的长老为了子孙后代有个舒适的休息地,挺身而出给阻止了。特别是民国二十三年,天大旱,庄稼颗粒无收,村民们挖野菜、刮树皮充饥。村里的头首看在眼里,苦在心里,准备砍伐这些古木来解决村民的饥荒。可村里的长老带领村民站了出来,大家一致要求:“宁可吃草根树皮,也不损这功德——毁掉祖宗产。”长老们的目的就是要留下祖宗产——让子孙后代忙完农活后有个交流的场所,乘凉的坐堂。

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我外出求学,三年后的冬天归来,当我在县城下了车,像是回到了陌生的他乡,我不由得想起周邦彦的一诗句:“辽鶴归来,故乡多少伤心地。”我兴冲冲的走出县城的小南门,朝南山脚一看,突然不见了那两株高大挺拔的千年苦槠树,失去了家乡的标志。村庄面目全非、方向难以辨别。本来四周郁郁葱葱美丽如画的熟悉村庄,如今却成了光秃秃不敢想认穷村僻壤。我心里难过极了。我赶紧回村走访了许多长老,大爷:“村庄为何变成如此惨状?”大爷唉声叹气,摇头不止……看来大爷他们更需要安慰劝言。在村里,谁不为曾经与自己朝夕相伴千年古树被砍而“心中辣痛、落泪心酸。”当我悲痛的问及砍伐千年古树时,村里的民众是啥摸样时,大爷含泪述说了当时砍伐千年古树的悲伤。

一代伟人说:“一个钢铁、一个粮食,有了这两个什么事情都好办了。”于是墙上就写满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总路线:“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!”全国各行各业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就开始了。“行动军事化,生活集体化;工农兵学商,一齐上战场。赶上英国佬,不用十五年。”的豪言壮语也上了墙。“社会主义是天梯,共产主义是天堂”的共产风就刮起了。村里的青壮年都进了铁矿、煤矿、炼钢厂,挖矿、挖煤、去炼钢。老人妇女也开往义乌东江捞铁沙,家里剩下病弱幼孩。此时以木工、砍伐工为主体的烧炭、制樟脑两支专业队进村了。烧炭专业队先在村周围打起了许多孔炭窑,然后从鸡山背最大的两株千年苦槠树下手,他们不分昼夜的砍下树枝、裁断树干、挖出树根、劈成柴爿、装进炭窑,烧成木炭。运输队不分昼夜把这里的木炭输向炼钢炉,让炼钢工人热火朝天的今天放卫星,明天搞突击,可是光靠那铁砂钢水始终流不出来。这时干部又下了命令,把各家各户的烧饭铁锅、废铁统统收集起来。(因为当时村村有食堂,为了防止村民私自上镬头烧饭,村干部挨家挨户拆除镬头的措施)运到炼钢炉,这才使钢水流了出来。于是“钢水奔流人心欢,各行各业士气狂。烧炭专业队更加疯狂地,蚕食般的向村东南面来龙山的直径一米多,围圆两人抱千年古松树蔓延。

另一支制樟脑专业队同时住进祠堂,在下畈碾屋里垒砌了大镬头,架起了大蒸笼。开始专业队对这道香樟树的绿色长城不敢下手,生怕出现意外。在干部破除迷信、解放思想的精神鼓舞下,专业队员们壮起胆量,大刀劈斧的从祠堂后面香樟树着手。把树砍倒,枝叶作燃料,树干树根用铲刨刨成大拇指似的一丝丝,放到蒸笼里去蒸腾,在技术员的指导下,让樟脑油从一根装在蒸笼里的细铁管里一滴一滴流出来。然后送往医药公司。他们蚕食似的不分昼夜的劳作着,从东往西的延伸着……与烧炭队逐渐形成了以村庄为核心的包围圈。在那天天放卫星,夜夜反右倾。事事插红旗,时时拔白旗。稍有一怠慢,立即受批判。白天田头批判会、午间工地斗争会。夜间全营批斗大会。批得你也不敢说个“不”,斗得你驯服老实低头干,服服帖帖听使唤。就这样一片千年古树默默无闻的献身于大跃进年代。

佛洛依德说:“压抑是文明的必要代价。问题是,毫无节制的现代文明让人类付出的代价太大了,从人文环境,自然环境毁灭性的破坏,现代性的后果触目惊心。当年曾经辉煌过的箕山背千年苦槠树、来龙脚千年古松、祠堂屋后千年香樟树。这三个地方连着的千年古树林把村庄紧紧环抱。村庄四周郁郁葱葱,远远望去就像碧绿的明珠镶嵌成龙头,箕山背的千年苦槠树犹如龙角高高的屹立在南山脚下;祠堂屋后的千年香樟树像来龙舞起的龙爪,来势汹汹、势不可挡,谁也不敢怠慢。如今的天时毁坏了来龙的风水宝地。正如迷信者散发的谣言:“这一切的遭遇也许是老天给村民毁了风水、伤了龙脉的报应吧!”

每个村庄都是一座“圆明园”,那里面都有自己乡村特色、奇异珍宝,都值得人们向往、保留。然后类似人文与生态的悲剧并非只发生在我所在的村庄,在当时这种共产风摧毁村庄中古树古木、人文环境的行为在全国各地都有发生,当权者认为这些封建糟粕有碍社会的进化该是献身革命的时候了,却没想到这是忘了祖宗,刨了祖坟……但值得我们深思的是这破坏村庄文化与生态的悲痛境遇时,村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像“民国廿三年”那样,出现长者带领村民进行阻止……

文:许照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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